钮骠：为丑角一鸣 -杂谈随笔-曲海泛舟-戏曲艺术

京剧丑角晚会的演出，为丑角艺术的复苏带来了可喜的信息。多年来，京剧舞台上的丑角戏萧条寂寥，丑行衰萎不振。症结所在，实是长期以来对丑角艺术的某些偏颇之见没有得到澄清，为丑角定下的戒律太多。

先举“开脸”一端，现下依然有人认为小花脸鼻子上的那块粉白是带有侮辱性的标记。好人不能开脸，开脸即非好人，把开脸和坏人划了等号。在一些新创或改编的剧目中，常有一些丑行应工的角色，洗却粉白，以俊扮登场。演出《钓龟》，为表现丑行的“自我革命”，就给张义洗了脸，川剧周企何先生演出《秋江》的艄翁，早已恢复了勾脸，而京剧演出此剧，至今仍不敢画白，怕担“侮辱劳动人民”之名。殊不知，丑角的化妆并非对美的丑化，乃是一种美的变体。虽只白、黑、红三色，却能变幻无穷，化出多少意趣。这种外形，也是一种形式美，并非丑恶、龌龊的标记。而且勾上了这块白，他就有了自由——在舞台上插科打诨的自由。说到这里，就又不得不涉及另一条戒律了，即不许“抓哏”。

中国的民族喜剧艺术，自古以来就贯穿着警世讥俗的优良传统，它寓谏诤于诙谐之中，有着“执艺以谏”、“随戏寓讽”的功能，善于在舞台上借题发挥，针砭时弊流俗，有旁敲侧击，也有短兵相接，以歌场作战场，或道出人们的心声，或一泄人们的隐怨，只要恰到好处，必能引起听者的共鸣，收到令人难忘的效果。京剧演出史中，从刘赶三、罗寿山，到萧长华、赵仙舫、张文斌、慈瑞全诸家，哪一位不是此道的能手?只要翻一翻《优语集》(任二北编著)即可窥见一斑。清徐珂《清稗类钞·戏剧类》云：“趣剧以丑为主，以活口为贵(见景生情，随机应变，谓之活口)。”而今丑角在台上只许一词不变地照本宣科，稍有变增，往往就会遭到非议，甚至被诉诸报端，蒙受批评。认为“抓哏”脱离剧情、违反历史。其实，中国戏曲从来就公开表明演员在台上即是所扮演的人物，有时也可以就是他自己；可以将观众领入戏剧情境，也允许暂时把观众引出戏剧情境，借以评说时事，作即兴科诨，观众不仅认可，反以此为欣赏上的满足o

“抓哏”决非信口胡说，要灵巧自然，不能生硬勉强使人肌上生粟，“抓哏”是见格调、看素养、显功力、亮火候的所在，它成为小花脸这一行当必不可缺的基本功之一，而今日的丑行演员却得不到锻炼这种功力的机会了。看来新的优语将无从寻觅。窃想千百年来的传统，何必在我们这一代断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