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不可无知识 -杂谈随笔-曲海泛舟-戏曲艺术

今年第一期《剧坛》刊载了张庚同志《改革需要知识》的文章，读后颇有同感。

过去，由于演员没有文化知识，造成谬误者比比皆是。例如，伍子胥混过昭关，原来剧目就是《混昭关》。由于演员缺乏文化素养，没有理解剧本的含意，又加之“混”字笔划多，于是就想当然地写上一个文武的“文”字，从此《混昭关》变成了《文昭关》。《文昭关》的剧目一出现，有的人又自做聪明，认为伍子胥过昭关是文戏，所以称《文昭关》，那么伍子胥保驾的《禅宇寺》，扎大靠、拿长枪、马鞭，还有开打，有些武戏色彩，应称为《武昭关》，于是《禅宇寺》更名《武昭关》。黄桂秋、黄正勤(曾唱老生)父子同台演出此戏，剧名也是《武昭关》。事后我问桂秋，此戏是否还有其它名称?桂秋说：“老夫子(指陈德霖)教我时就叫《武昭关》。”我又问：“《武昭关》剧目从何产生?既与剧情无关，又没有武昭关地名。”桂秋说：“你知道叫什么剧目?”我说：“剧中不是有君臣避难禅宇寺吗，原始剧目就是《祥宇寺》，你以后再唱，须要改正才好。”

《艳阳楼》改称《拿高登》，《桃花宫》改称《斩黄袍》，也属想当然。试想，高登是有权有势的高衙内之子，谁敢拿他?何况台上演出是当场击死。由于京剧武戏中“拿”戏很多，如“大八拿”、“小八拿”，因此《艳阳楼》改称《拿高登》。

又如《苏三起解》单称《女起解》。如果仅以苏三是女性而定剧目为《女起解》，那么《临江驿》中的张翠鸾起解又该叫什么呢?

一九三三年，程砚秋在汉口“大舞台”唱《三堂会审》，在刘秉义与玉堂春的一问一唱中，程扮演的玉堂春有这样一句唱词：“…奴与他露水夫妻，有什么情。”第二天我写信给程砚秋要改唱“他与奴”，因为“奴与他无情”同“他与奴无情”在意义上是完全相反的。砚秋接到信后，当即回信，决定一星期后重唱，并送票给我，邀我重听。

位名旦唱《审头刺汤》，我听他扮演的雪艳与汤勤回话时，有这样一句：“……在钱塘过江之时，我扶了你一把，心中就有了你了。”我发觉“我扶了你一把”是“你扶了我一把”之误。剧情原是，莫怀古进京捐官，爱妾雪艳随身、老仆莫成随行，还带着替他整理书画的汤勤一同进京。在钱塘过江时，汤勤就去扶莫老爷的爱妾雪艳下船，明为向莫老爷讨好，暗中是想找点小便宜。雪艳在同汤勤的接触中，知道他是个坏家伙。后来在锦衣卫大堂上，汤勤奉严府之命，前来陪审人头。汤勤为了取得雪艳，故意与大人为难，使他无法落案。等到陆大人奉旨去监斩，审头之事让汤代理时，他趁此向雪艳表明，只要“你心合我意，人头是假也是真。”雪艳明白，人头不落案，势必危害监斩官戚大人，莫老爷也难逃法网。为了不让陆大人为难、戚大人受牵连，也使在逃的莫老爷得以逍遥法外，只有牺牲自己。因此忍辱含羞说出这样一句违心话：“在钱塘过江之时，你扶了我一把，我心中就有了你了。”哪有莫老爷的姨太太会去扶汤勤——一个男仆下船呢?如果雪艳真是如此下贱，就不会有这出热闹的戏了。“你”、“我”孰与在先?一字之差悖之万里。

大学生出身的老生演员陈大濩也出现过知识性的问题。他在《战太平》中饰演的花云是一个家庭观念非常强的武将，他把传宗接代看成是无比重大的事情。所以在赴刑场时，看到二夫人装了疯，怀抱公子离开太平城去逃命，他以为花家有后，万分欣慰。当他别家出征时，有这样一句唱词：“舍不得妻儿两分离”。而陈则认为，“舍不得”不够慷慨，硬改为“顾不得妻儿两分离”，自以为这一改动有点铁成金之功，岂知这一改却改掉了花云这个人物的个性。

在传统戏中，什么人物戴什么盔头(帽子)有着严格的区别。然而由于缺乏知识，张冠李戴的事也屡见不鲜。《空城计》挂帅出征的是马谡而不是赵云，可是帅盔竟戴在赵云的头上。《伐东吴》中的元帅只有一个东吴陆逊，没想到这顶帅盔却被黄忠戴上。“达帽”本是狼主、大王、酋长、番邦驸马所戴。可是马连良与叶盛兰在上海黄金大戏院合演《借赵云》时，马连良饰演的刘备就戴达帽。由此引起不少二路老生在《两将军》中扮演刘备也戴达帽。传统戏是演古，古代的服饰是极考究的。靴子只许老爷、少爷穿，裙子只有夫人、小姐系。现在舞台上家院穿靴子，丫鬟系裙子的现象仍然很多。“出手”应是神话、童话故事剧中象征空中斗法的表演手段。可是在一些演员中，这个手段就成了无视剧情单纯的技艺卖弄。据说，有位演员在演《李慧娘》一剧时，喷火竟达五十九次之多，还说，“喷火”是为了烧钝贾府家将手中的钢刀，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解释就是没知识的表现。由此得出结论：演员无知识也可以演戏，但演好戏不可无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