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舞轻歌众妙汇 高吟肺腑走风雷 -菊圃掇英-曲海泛舟-戏曲艺术

　　金宝环生于河北省宝坻县黄庄镇。本姓季，名彩霞，金宝环是她的艺名。父亲是河北梆子著名老生，曾与李多奎同科学艺。由于嗓音洪亮，双目灼灼有神，号称“瞪眼红”。金宝环最初从王双琪学武生，后又从李志亭(九阵风)学刀马旦。《双阳公主》《烈火旗》《七星庙》《破洪州》《英节烈》等剧便是在这个阶段学会的。当时京剧梆子经常合台演出，为此她又向金灵仙学了《奔月》《天女散花》《穆柯寨》等京剧，丰富了她的演唱内容。但她父亲还是主张她专攻梆子。于是她就痛下苦功，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终于练出一条好嗓，而且从不嘶哑。演花旦最讲究运用眼神，她每天打住夜戏，总是点起香火，让眼珠随着缭绕的香烟不住转动，与此同时，头部、眼皮、眉毛都不准动。日久天长，眼睛能够随心所欲，听从支配，每一顾盼，真是光彩照人。照老戏班的说法就是“眼睛会说话”。此外，还要苦练花旦这一行的基本功，象跑圆场，走蹉步，耍辫穗，耍手绢，走花梆子，抖肩……这种种技巧都得付出艰苦的劳动，去掌握要领，由熟生巧，在演出时才能左右逢源，应付裕如。金宝环对此都从不畏难退缩，终于通过勤学苦练，练就了一身硬功夫，并通过舞台实践，逐步有所提高。因此，在十六、七岁时便能在天津舞台上崭露头角。她不仅能演花旦、武旦，有时还演青衣。在她和银达子(王庆林)合作组班后，由于得到银达子的指点和帮助，艺事更突飞猛进，深受群众欢迎。但她在花旦演唱艺术上有所创造革新，还是在解放以后。下面将从几个方面加以剖析说明。

一、杜鹃泣血声声泪九转愁肠不胜悲

　　在旧社会饱受摧残的河北梆子，解放以后开始复苏了。在这个阶段，她曾演过不少新戏，而最能代表她当时的艺术水平的当数《双蝴蝶》。这个戏曾演出一百场以上。她所扮演的祝英台，除了表演细腻之外，更有“以声传情”的特色。
　　《祭坟》一场有一段连念带唱，她先是以十分凄楚的声调念出：“兄长啊，兄长啊!”更在第二个“啊”字上使用了颤音，借以突出内心的苦痛，然后以缠绵悱恻的哀音念出：“当初草桥双结拜，彼此恭敬投心怀。父母之命难更改，长恨鸳鸯两下分开。”当念到“鸯”字时，极力往高挑，念到“下”字时又尽量地放，最后再在“开”字上造成大的起伏。确是做到了迂回跌宕，荡气回肠。这就非常自然地引起了下面的哭板，接着便以无比沉痛的心情唱出了“为此事把我的双眼哭坏……”这一板唱，基本上是老梆子的腔调，但却又根据剧情要求适当加以变化，听起来真是宛转凄凉，如泣如诉。但纵观全剧，最激动人心的还是那一段双倒板。这是从《探母别家》中杨四郎跪拜佘太君的那段唱借鉴而来并适当地根据剧情和唱词做了一些调整。当我们听到金宝环以哀怨凄楚的悲声唱出了“含悲泪整衣冠跪倒尘埃，妹我三拜九叩九叩三拜一步一叩，一步一叩把兄长啊拜”时，确能令人感到肝肠寸断，刻骨镂心。此外，由于她在处理唱腔时能曲尽其妙，因此听来真是起伏跌宕，绚丽多彩。特别是在“把兄长啊”的“啊”字几经回旋追逐，时而如峰峦迭起，高耸入云，时而又如天外惊涛，陡然落地，亦即古人所谓“一唱三叹”，余味无穷。然后再在“拜”字上着意地放，做到了“高吟肺腑走风雷”，至此祝英台的满怀悲愤哀怨才倾泄无余。以声传情，又以情入声，这就是演唱艺术的最大魅力。正是由于金宝环做到了这点，才能在解放初期便已蜚声剧坛，而且历久不衰。

二、体迅飞凫往复旋宜嗔宜喜春风面

　　一九五二年举行全国戏曲汇演，金宝环曾以演出《喜荣归》一剧，荣获表演二等奖。一九五四年举行天津市戏曲汇演，她更以演出《拾玉镯》和《打金枝》而荣获演员一等奖。可见她所扮演的花旦不仅以唱闻名，而且在表演上更为出色。

　　最能显示她在表演方面的特色的是《喜荣归》。这个戏她足足演过几十年，而且随着艺术上渐趋成熟和对剧情及人物的深刻理解，戏的演出质量也不断有所提高，成为精雕细琢，绚丽多彩的艺术品。象崔秀英最初听到崔平假报赵廷玉得中归来所感到的喜悦，她做到了浓墨泼洒，入木三分。接着，看到赵廷玉落魂还家，又表现出惊讶和悲恨，同时仍隐藏着夫妻的情和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问，把人物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感情变化，演得如层层剥茧抽丝，不仅层次井然，而且不温不火。特别是当她气上心头，急用手指猛戳赵额，赵向后闪，她又急忙用手搀扶，这一连串动作，演得见棱见角，妙造自然。而在这个当口，崔平偏偏还要不知趣地讲出：“小姐!你打他两下子出出气!”这就更激怒了崔秀英，她真想伸手打赵廷玉出出胸中的闷气。但当赵把头一低，伸出脖颈时，她还是念及夫妻情义，反把怒气发泄到崔平身上，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不仅是在惩罚崔平不该火上加油，而且也是在鞭挞老夫人不该嫌贫爱富。这一连串动作，节奏强烈但又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崔秀英既恨且爱的复杂心情。因此，当她发现赵廷玉换了官衣，真的状元及第，衣锦荣归时，那真是又惊又喜。先是以右手猛拍大腿，再把大拇指一翘，然后忽而模仿赵头戴乌纱，身穿锦袍，踌躇满志的得意神情。忽而又拍手称庆，喜不自胜。忽而又轻轻摆手召唤老母，嘲笑她稍时免不了长跪请罪，而崔平却要趴在地上服输求饶。这样的动作，前后重复几次，但由于变化了位置，并注意了内心刻划，便能紧紧吸引观众，绝无重复繁杂之感。至于她所走的蹉步，花梆子，则如风行水上。这些都十分有助于重墨渲染崔秀英那种喜出望外的欢愉之情，使之成为舞台上的“这一个”。
　　《喜荣归》是河北梆子花旦最吃功夫的好戏，也是金宝环经过千锤百炼的最有代表性的剧目。前年她曾坚持演过两场，我都躬逢其盛，感到尽管嗓音不如过去高亢，但表演上却已渐趋炉火纯青，可做青年演员学习的典范。

三、小语轻微入耳圆况聆珠玉泻如泉

　　河北梆子号称燕赵之声，一向以慷慨悲歌见长。如以金宝环之天赋佳喉，想要高唱入云，自然是游刃有余。但她却不满足于此，而是着力探索如何能更恰当地表达出小女子那种缠绵依恋、柔肠百转的特定心情。为此她和著名琴师郭小亭(曾为金钢钻、小香水操琴，现已物故)曾在一起刻苦钻研，在丰富河北梆子唱腔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就。梆子散板本来是不上板的，而她在《花魁》一剧中，当恶少强逼花魁于酒席宴上歌唱小曲“月儿弯弯似银钩，几家欢乐几家愁……”时，却一反常规，使散板上板，听来就十分幽怨凄凉，动人心弦。又如《燕燕》一剧，当李素卿从郊外归来，忽然对燕燕十分淡漠。她就在唱到“今日里闷闷不乐”的“乐”字上使用了装饰音，听后感觉俏皮生动，别有意趣，也有助于刻划燕燕初生疑云，却又把握不准的特定心情。而在唱下一句“是什么缘故他也不说”时，“什么”二字并不使劲，只轻轻一抹，并稍做停顿，在“他”字上还拉了个小弯。这就充分表达出燕燕对李素卿的无比关怀却又暗藏着几分幽怨的心情。声调虽轻，感情却十分浓郁。
　　再如《藏舟》（《蝴蝶杯》中的一折）中的胡凤莲，当田玉川已藏入舱内，而官兵却已赶到唤她将船拢岸时，她有四句唱：“岸上的官兵齐摆满，不由得凤莲心胆寒。我这里放开破天胆，巧言冷语把他瞒。”前两旬为了要刻划出小女子内心所感到的胆怯和紧张，她便在“心胆寒”的“寒”字上使用颤音，使观众出于同情而为她捏了一把汗。但她仔细一想，尽管唐司马率领的官兵来势凶猛，可为了救田玉川，就得豁出性命，以机智果敢的词锋折服唐司马。因此，在唱到“破天胆”的“胆”字时，就要扶摇直上，声震云宵，在下一句开头的“巧言”的“言刀字上却要收，这样才能显出胡凤莲已经胸有成竹，然后轻摇船桨向岸边划去。虽然只不过四句唱，但她却安排得有张有弛，抑扬顿挫，甚是得体。当胡凤莲与田玉川对坐舟中小睡，猛听见更鼓声声，为了突出夜的感觉，她所唱的倒板“忽听得醮楼上二更二点”便尽量唱得悠扬宛转，使之符合当时的特定环境。然后才以纡回跌宕的强音唱出“小舟内难坏我胡女凤莲”，听起来真是声到情到，感人至深。
　　看来，她不仅在演唱中突出了阳刚的美，而且还非常注意根据剧情需要也突出了阴柔的美。这就大大地丰富了梆子唱腔的表现能力，而形成了个人演唱的独特风格。如果用清人龚定庵的两句诗：“小语轻微入耳圆，况聆珠玉泻如泉”来形容她的唱法，怕也不算过分吧。

四、兼收并蓄自剪裁杂花生树呈异彩

　　一个演员能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除了个人刻苦钻研，扬长避短之外，也还需要组织上尽心培养，通过学习观摩，穷搜博览，融汇贯通，才能层楼更上。金宝环在艺事上突飞猛进，还是在成立国营剧团之后。她先是在一九五五年参加了文化部主办的戏曲演员学习班，在那里她亲自听过田汉、张庚、阿甲、马可、梅兰芳、程砚秋等同志给他们讲课，并有机会观摩了许多精彩的演出。这些都使她提高了认识，开拓了视野。从此，她就决心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锐意革新，她认识到，梆子唱腔在表现慷慨激昂的情绪方面虽有特长，但在以轻柔妩媚之音状缠绵悱恻之情上，则嫌力有未逮。为此她在《九件衣》中“吓得我战哆嗦好似断气”这句唱的接近煞尾处，就吸收了豫剧的一些唱法，又在“老公爹病不宁担惊受怕……”一段唱中有几个地方就吸收了京剧程派的唱法来着意刻划内心的忧愁郁闷。听来一往情深，别有新意。
　　再如，同是小按板，由于出自不同人物之口，在唱法上就要变换其节奏，有时还要做到真假声相互结合，甚至在尺寸顿挫上也要巧做安排。在《画皮》一剧中她演的是一个化做美女的恶鬼。对于金宝环来说，这还是一个新的课题。这就要求除了在表演上要突破原有行当的局限，还要在唱上突出美女的矫揉做态和恶鬼的狡猾凶残。因此，上场的一句小按板“乌云起风沙滚飘渺旋转”，就要起的高，预先造成泰山压顶的气势，而在唱到“起”字时还要再次翻高，接着在“飘渺”的“渺”字上稍做停顿，然后在“旋”字上耍腔。听来真是刚柔相济，摇曳生姿，而且多少带了些阴森森的鬼气。接下来还要在“恨不得伸双手抓破云天”的“云天”两字上着力加重，高唱入云，以至刚至强之音状其凶残狠毒。随后再以宛转凄凉的声调唱出：“对清风披霜露冷月相伴……”，最后煞尾那句“此一去要喝人血吃人心肝”则唱得沉重有力，有些字是从牙齿缝中进出来的，这就带出一种咬牙切齿的狠劲，有助于揭示出恶鬼凶恶本性。这段唱虽然只有六句，但安排的很有章法，不仅疏密相间，有起有伏，而且还能达到宽而不散，紧而不促的地步。加之在表演上也能做到设身处地，绘影绘声，使《画皮》也成为金宝环一个有代表性的剧目。
　　以上所举，不过是蠡测管窥，但也能看出：她的唱法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有所创造，有所发明。若非兼收并蓄，巧做剪裁，那是很难达到杂花生树，异彩纷呈的地步的。
　　好戏还要好演员，也即所谓“文人珠玉女儿喉。”河北梆子的很多花旦戏都非常有特色，但经常能在舞台上演出的已经屈指可数。如果不历经这十年浩劫，金宝环本来还可以把她具有代表性的剧目经常搬上舞台，满足广大观众的要求。但不幸的是，她现已身患肺气肿，偶尔坚持演出，也感到力不从心。不过尽管如此，在前年她还重排了《万花船》，为《喜荣归》及《藏舟》录过像。去年又由电台录了不少唱段，有的还要灌成唱片。看来，还真有一股“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劲头。唯愿她早日恢复健康，使当年蜚声剧坛的“金嗓子”，再为广大观众做出新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