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厚驴而薄狗？ -杂谈随笔-曲海泛舟-戏曲艺术

有位法国朋友，在“国剧画报”上看到前辈名丑刘赶三骑着真驴拍摄的《探亲家》剧照。他好奇而又怀疑地问我：“这是剧照吗？中国戏也有真驴上台？”当我给他解释：这确是一张剧照，扮演乡下妈妈的刘赶三如何有名，那头驴又如何的懂锣鼓，会走圆场，会随着剧中人的表演而做戏时，他十分奇怪地说：“中国戏真了不起，多少年前，就能驯练真驴上台演戏！”他接着说：“我们法国的戏剧里，也有经过驯练的狗，和演员同上舞台。它在戏剧的进展中，能够起到演员不能起到的烘托气氛的作用。”

中国的戏剧里，又何尝没有真狗上台，渲染气氛？

四十年代，上海大舞台排演《西游记》。当时的武行管事李人俊，就驯练了一条狗，既懂锣鼓，又会做戏。那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板凳子狗”。在头本《西游记》里充当二郎杨戬的哮天犬，李天王派将一场中，它随着杨戬在“大开门”中，上场站门，安静地蹲在杨戬身边。李天王派将完毕，起“三通鼓”“三冲头”。这条狗在每一个“冲头”的间隙，有节奏地昂首长吠，而且一次比一次调门高，如助军威。最后，孙悟空战场失利，跌倒在台，它又自动地扑过去，咬着了孙悟空的一条腿。

二本《西游记》里，穿插着唐太宗魂游地府的故事。这条狗以看守地狱的身份出现在舞台上。当唐太宗被他的冤家哥哥建成追逐扑杀时，狗立刻冲了上去，解唐太宗之危。这时，它真像个演员，和唐太宗、建成走起“编辫子”的舞蹈，秩然有序。最后，它紧紧地叨着了建成的蟒袍后襟，唐太宗趁机逃下。建成为了甩掉这条狗，用力抡起蟒袍，狗仍然不松嘴，抡到第三个“圆场”，狗却悬空似地伸开四腿，任他旋转如风，一直带到后台。

三本《西游记》里：有一段四圣点化的故事：四位菩萨考验唐僧师徒，幻为美女，意欲下嫁。猪八戒沉不住气了，他要学韩寿偷香，暮夜穿窬。就在这幕喜剧里，狗以守夜的职责，发挥了演技。它像一个懂事而又顽皮的孩子，隔着狗洞，戏耍八戒，时而狺狺进攻，时而俏俏闪隐。弄得猪八戒进退两难，啼笑皆非。虽无逸趣，却不庸俗。而人与狗之问互相配搭的动作，都是在节奏性的剧情发展上进行。

这条狗，不能不说它有演技；

这条狗，不能不说它超越了刘赶三的驴；

这条狗，不能不给它每月六百元的包银。

可惜演到第三本，日本轰炸上海，李人俊流亡外埠，狗死在川滇道中。一九四六年，我在上海重晤李人俊，谈起此狗，他潸然泪下。

我似乎很有兴趣地介绍了这条能一演戏的狗。但我绝不是提倡真狗上台，也绝不是肯定了那些应当批判的荒唐情节。只因为这出有狗参加的《西游记》，一向被人抨击为乱加噱头的外江“连台”。

狗与驴同样是经过演员驯练而能上台助演的动一物。然真驴上台，佳话千秋；真狗演戏，横遭非议。执“京”“海”门户之见者，何厚驴而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