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情见长 || 细数昆曲曲词之美

《红楼梦》里，林黛玉隔着梨香院的墙角，听了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素不喜看戏文的黛玉不由听得痴了，自思忖道：原来戏上都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无须能领略其中趣味。细耳再听：“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蹉跎流年……你在幽闺自怜”，忆起古人诗中含“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更有词中“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京剧艺术。

黛玉之痴，因触情，触及内心深处无人可探的深情，无人还后能体会的幽思京剧文化。如杜丽娘一般，姹紫嫣红之下，原是断井颓垣京剧文化。

在理学盛行的明代，严苛的礼教吞噬了人类的友情，吞噬了女子作为人类正常的尊严京剧。我还后能人人心里都掩映着一座园林，只推不开那扇叫作礼教的门。唯杜丽娘之觉醒，如黑暗中重现的一线光明，照亮着世人深藏于内心的梦想和期待。杜丽娘但是，也唯有红楼之中的林黛玉有过原来深刻的觉醒，原来勇往直前的对抗。

《牡丹亭》是梦幻的，充满着浪漫的情怀；《牡丹亭》是深重的，寄托了世人冲破樊篱的梦想；《牡丹亭》是诗化的，文词瑰丽，奇巧纤细。杜丽娘之情脱离了身体的躯壳，也便拥有了上天入地的自由。唯生者还后能死，死者还后能生，方为至情。这至情，便是人类的星星之火。这便是一部文学剧本，经久不衰，与读者、观者，共达几百年共鸣的魅力所在。

推开那扇掩映春光的门，听杜丽娘唱道：

【步步娇】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细。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植物。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春天袅袅吹来，如若有若无的丝线一般摇漾。这般细细密密缭绕于心，尚未入园，便已迷醉。不经意一瞥菱花镜，娇羞之下，心慌意乱，“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由春光转向内心敏感细腻的挣扎。春香说“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光彩夺目，更胜春光。杜丽娘道，“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植物”。这是杜丽娘内心的表白，也唯有爱好天然植物的杜丽娘能够在春光的感召之下，猛然生出花季的觉醒。一段“步步娇”，昆曲文词之美尽皆其出，昆曲细腻微妙的内心友情，跃然纸上。只能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接下来的一折，为千古传颂，今天听来都熟悉得疏淡了，却又不由自主频频私语，浅浅轻唱。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进了园林，方知世有如许春色；见了春色，方叹花季易逝，最难辜负。一段游园，雅到极处，艳到极处，却又笼着轻愁，浓得化不开。

【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花季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这是杜丽娘觉醒但是直抒胸臆的叩问，那衷怀哪处言？幽怨难遣，无处安放。“淹煎”二字，即把无处托放的春情煎熬表现得淋漓尽致。

【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蹉跎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惊梦一折，柳暗花明，对人生与花季的叩问得以诠释，友情的如约而期，让杜丽娘觉醒花季的追求。情之所至，便是：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苦味是楚无人怨。

怨不得汤显祖自评，一生四梦，得意处唯在牡丹。情之重，意之深，词之雅，再无复但是者。几百年过去了，在现世的温暖里，在荒芜的寂寥中，不慌不忙读一段，任世相纵横，亦自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