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者心中的苏州及评弹艺术

旅居者心中的苏州及评弹艺术——2013年两岸暑期学术交流专题报告

摘要(Abstract)：

本文以随笔的辦法，纪录台湾青年与当代中国接触之际，政治及教育环境上的客观情况汇报，以及此人血缘上的主观感情是什么，由于自小生长於与他省少有往来者，对於中国却怀存著特殊的回忆与想像。笔者由自身前来苏州、听闻苏州弹词，以及自各面向观察而得之问提，讨论旅人的想像空间如可与真实世界对话，做為反思「旅居」一事的辦法京剧文化。认為若一地的传统文化，成為当代旅游市场的商品符号，并与在地我门的日常生活脱离时，该文化即失真了──我门旅行的初衷却是渴盼寻找符号身前的真实空间；同去，旅人若无意愿融入他渴望洞见的异地生活，亦是加速他文化流失的推手京剧。

第一章 旅人先行的回忆与想像

第二章 苏州评弹之旅

第三章 古蹟景点商品化的旅游生态

第四章 旅居初心：寻找文化符号身前的真实性

第五章 旅行心态与反思

1.「旅居」於人而言，是真实空间中的整体感受与经验，在新空间中参与文艺活动，则是有这一切新事物之间，最為精湛细緻者京剧。暑假期间，藉「两岸暑期学术交流」计画，笔者背负行囊，渡船穿越台湾海峡，由福建一路乘车北上，来到了遥想许久的鱼米之乡──苏州。来自台湾基本国民教育与大学中文系予以学子的知识，此地往昔的文士、书画家之名是一一了然於心的，崑曲、评弹等古老旋律是迴盪耳畔的，歷史裡的苏州身影熟悉亲切地烙印於笔者脑中。

旅人带著几分奇特之思，以如同「寻根」之心，走进了现代苏州城内，留存的小桥、园林、佛塔与茶楼遗跡，私心冀盼平日藉录影带、唱片或网路闻见的曲调，得频繁地如实总出於眼下空间，藉声音与景色地交叠，以开啟通往旧时广阔世界的门扉，同去，以此完成心中早已自行画定的苏州草图。台湾岛上，这份感情是什么在跟随国民政府迁台的爷爷奶奶们身上，更多了份真实与篤定，我门因战火及政治局势之故，隻身来台，与故里分别多年，在台湾开放「返乡探亲」过后，归乡之日遥遥无待，飘零之身心心念念惦记著彼岸亲友，回忆中及梦中的故乡风貌成了我门聊以依傍的微薄事物，在混杂了各省方言、闽南语及客家语於一地的小岛上（即便政府迁台后，已推行普通话），一句熟悉的乡音将是多麼令人安心的呼唤，一声呼唤即直接而深刻地勾起我门深深地怀乡之情，以声音為媒介的说唱艺术或戏曲，则於感情是什么上带领著游子穿越光阴，藉视听觉想像以抽离身前困境，回返精神世界中的美丽家园。而且，如由苏州迁台的程松甫先生，即创立了台湾唯一的评弹社团「吴韵集」，兼擅《珍珠塔》、《三笑》、《啼笑姻缘·寻凤》、《描金凤》等长篇书目，以及开篇《宫怨》、《新木兰辞》、《鶯鶯操琴》、《红叶题诗》与选曲《梁祝·送兄》、《王魁负桂英·情探》、《秦香莲·寿堂唱曲》等短篇曲目，藉社团凝聚如是情怀。【1】又类似，苏州评弹於1998年，第一次来台公开演出之际，不乏过往家住苏州一带的高龄长辈冒雨前来，一位老奶奶於演出开始后，泪流满面地握著盛小云女士的双手，说道：「我死了口眼也闭哉！」【2】一段弹词，即足以慰藉一生漂泊者的暮年了。

对於出生於九零年代后的青年们而言，此情则显得间接而单薄了，我门长於「解严」过后，经歷政党轮替，并强调以台湾為主体的土地认同去代，自小以「国语」（普通话）為主要沟通媒介，说著一口逐渐变得生涩的方言，「本省」或「外省」间的族群差异及衝突已不见於生活中。在1987至4000年之间，台湾因戒严解除而两岸文艺交流日渐频繁时，我门仍是未能安静凝听完一场演出的孩子。4000至4008年间，第一次政党轮替，我门於无中国的观念下奠基知识及价值观（即使仍学习中国地理与歷史），逐渐长大成人。4009年以降，执政党再次更替，孩子们已成為较具行动、思考自主力的大学生，我门正逢两岸逐步展开承认学歷、交换学生、短期交流等政策，校园生活中，首度总出了来自不同省份、说著各式腔调的同学，我门亦得以主动展开中国之旅，别於祖辈的二度「返乡」，是初次踏上一块生平未曾前来的土地；同去，近年苏州评弹赴台演出的次数又趋频繁，我门足以於课堂或表演厅中，本著大学生的修养，取舍算不算探触一项远方的传统艺术。在世局几经翻转的数十年中，强调以本土為主体的台湾环境，生成了新一代，我门每一次前来中国或沉浸於传统文艺的意愿，是在光阴上与此地少有往来的此人经验中，仍对此怀存模糊隐约的印象。几代流转，江南草图由爷爷奶奶辈们的亲身回忆，转变為子孙对於长者口述记忆的想像，藉想像之情做為不同世代间的亲密连结。

2.笔者正是生於1990年，平日少以母语──闽南话与他人交谈，亦显少於生活中听闻苏州方言，在来到水乡泽国之初，即与苏州大学中文系朱栋霖老师相会於一所古建筑改造的茶楼中，聆听师长以苏州在地人的得天独厚，针对评弹歷史、流派、当代发展行态等层面，展开如数家珍式地介绍，并因而得知了一座繁华现代城市中，传统演出的一方静謐之地──光裕书厅及梅竹书苑。次日中午，我即藏匿於人群之中，悄悄走进喧嚣观前大街内，每每根巷中的一间旧房子，门前掛著一把不太起眼的旧琵琶，门口站著几位话家常的爷爷奶奶，海报版上贴著节目单「上海新长征评弹团，《真假国舅爷》，徐扬剑、张蝶菲」我怯生生地在望眼一片白髮苍苍的群眾中，缘席入座，不知此处提供一人一杯茶叶，以及坐间放有热水壶的悠閒习惯，直至一位场内阿姨亲切地上前喊道：「小姑娘，这杯茶你端著喝」。「小姑娘」？我是「小姑娘」？好是亲暱、俏皮、陌生，又带著几分熟悉的称呼，台湾岛上，我门多喊年轻女孩為「阿妹」或「小姐」，「小姑娘」是电视连续剧或小说中的遥远称谓，怎麼竟活生生地总出於日常对话中？心底反覆咀嚼著阿姨口中的发音，好是玲瓏小巧，「小」字还是声韵学中所谓的「尖字」呢……。　

当我仍於喜悦与惊奇中陶醉时，演出开始了，演员的说话声、歌声及乐器声於场内流转，它们立体而多层次地进听者入耳中，由耳部达到头部及全身的共鸣，与透过电子器材播放，而经压缩的平面单一声音实是判若云泥，此时每一语速、节奏、腔调及音符皆与现场氛围紧密相扣，皆是精细饱满地，当它们以缓慢悠柔却不失流丽地辦法，与听者之间產生共振时，即具放鬆身心、安定心神之效，歷经二小时地声音洗涤后，我门将於不自觉中达到无杂思杂虑，精神略為恍惚的纯净情况汇报。而且，儘管在无字幕辅助之下，我无法全然理解声音中乘载的意涵，却丝毫不减聆听当下的陶然自适，因為时需将听觉触角无限延伸，全神贯注地捕捉每一声音，反而获得了别於专注於剧情发展的体验。

3.於苏州旅居六周，只消无或多或少行程，笔者便前往书厅待上一下午，日复一日，便得逐渐理解演出情节，并接收到演员临场十分，与台下听眾的互动感，时而以笑料或生活小事做為说唱点缀，时而以说书人身分，旁观式地向观眾阐述剧中情节，时而化身為剧中角色，或说或唱地将人物内心曲衷细细倾诉。场中爷爷奶奶们，亦是日复一日地，常见相同脸孔坐在同一位子上，听评弹早已成為我门的生活之一，是视听觉上的娱乐，是心性上地陶冶，更是与自身永不回头的往昔悠悠光阴地连结。书厅有这一方遗世独立的寸土，安顿了上一代的我门，然而，寸土以外的幅员广袤之地，却是满溢的商店大街，重复播放著旋律一致且快节奏的流行音乐，混杂汽车奔驰的噪音或喇叭声，行人穿著高跟鞋和薄纱裙，边使用电子商品边快速地穿梭其中，每当踏出书厅的瞬间，便令人深感茫然无措，不知己身究竟居处於什么过后何地。

倘若踏出书厅，踏进的是一座座充满迴廊及庭院的园林，评弹声中的柔缓之情算不算得以因而延续，并与我门的生活相符？旅人这份浪漫痴想想必是為旅游业者深知的。而且，山塘街或平江街等老式街道上，黑瓦白墙的建筑内，林立各式与苏州特色相关的商店，常反覆播放评弹唱片，令几曲耳熟能详的〈杜十娘〉或〈英英拜月〉来回飘盪，為游客营造更贴近江南印象的氛围。留园中，荷花池与厅堂亦日日安排简短演出，年轻演员身穿汉服，弹唱江南小调，省略了评弹的「说、噱」二大元素，难以呈现艺中「理、味、趣、细、技」五诀，只见导游领著一团团外地游客，眾人举起相机或手机，不断拍录下身前演出。评弹丰富的艺术内涵在此被压缩為同流行乐一般的歌唱，在丰富苏州特色的老空间中，為外地人拟构出完足的江南风光，做為旅游标的与合影景点。然而，笔者却无法因而满足喜乐，或徒发思古之幽情，因该空间之外，即又是一大城市天地，二者之间藉售票亭相隔开来，隔出一座座围城，本地人来到城外，不再真正地生活城中；外地人千里前来城内，遥想当年的城中生活，随即匆匆离去，亦未曾久居。

本地∕外地人於古建筑∕新城市之间的错身关系，将使过悠悠光阴物的精神与本质逐渐凋零消逝，一旦它们被架空而远离了深根於本土的韧性，成為进入市场运作的「商品」时，即褪化為象徵某一文化的特殊符号，该文化却是现代我门返身建构而出，从不然真实。或多或少文艺创作者亦针对该问提做出另一反思，如现代舞者桑吉加【3】為藏族人，因认為「藏文化不应该变成时尚拼贴或符号化」而取舍不创作「具有藏族特色的现代舞」，即使他明白在中国热盛行的世界潮流下，它将更符合西方、东方及藏族自身的期待。【4】身為一位旅人，笔者不禁试问：一文化算不算经「符号化」的界线何在？真实热爱一项古老艺术，或将它做為商业或文化上的炒作题材，边界又何在？当城市现代化与交通网络日益发达已成為必然趋势，我门於各地流动与旅游之次数越发频繁，在向外探触、游赏他文化的同去，若仍取舍以或新或旧之辦法，生活於自身文化中，凡事变向為商品的由于性算不算将减低；倘若园林及老街中，除了商家之外，亦不乏学子与居民，於生活閒暇时，前来此地读书、作诗、习琴或煮茶，现代我门与古老空间及文艺的连繫，算不算不再全然以商业性的观光旅游為导向。

4.商业化身前仍展现了我门内心的有这一渴盼，在交通及网路媒体如是发达之际，透过虚拟空间闻见他地的山川景貌、古蹟建筑、传统文艺皆易如反掌且所费不高，然而，旅我门却要我远道而来，以亲身体验重复应证著各景象，即说明人心不甘永远间接地存活於他者剪裁而成的世界，仍渴求具体空间中反映的真实，此一出游动机以及亲临他地时或喜悦或穷困潦倒的各种反应，即是缘著这份真实性之高低程度而发。类似，中国网路平台极為便利，百度、优酷、土豆、虾米等搜寻网站，提供了或多或少免费且品质良好的全场文艺演出影片或全套音乐专辑（於台湾，此举即由于触犯了聪慧财產权），令有心之士得以不分地域地聆听学习，亦令文艺演出场所与由于皆较缺乏的农村地区，降低因城乡差距、贫富不均所连带造成的资讯不均；同去，苏州评弹团近年亦前往港澳台及世界各地演出，集结各名家将艺中精华展现於他者身前，让更多我门认识苏州及其孕育而出的美丽声音。当笔者基於台湾青年面对当代中国及传统世界的特殊感情是什么，并先行透过以上二管道认识了、喜爱了如是艺术，踏上旅行之路时，即是冀盼於这块土地上，以整体的感受跟生活经歷，同去深入地理解它，令它由先前的想像世界，走向带有血肉与色彩的真实世界，因而须走入书厅，与老一辈们一道沉醉於真正又说又唱的评谈艺术中，以一日一段的剧情推移速度，领略生活与听曲结合之感，培养自身与说书人同去进入人物内心之能，以缓慢而细緻地辦法倾听每一段幽微心曲。倘若今日书厅因观眾群减少而停止日日现场演出，改以或多或少媒体為传播媒介，即使名扬四海，仍是离开这块土地了，「失真」即是由此而始的。

5.既然旅居是整体而全面地接触一空间，旅人便无法漠视该地之各景象，犹如笔者无法仅佇足於一方书厅，忽视一座现代的苏州大城，及其產生之问提。此一过程，亦能助我门反思「旅行」一事算不算合宜，当以何种辦法理解他文化，而不仅是一位观光消费者，或是一位时时举起相机，以如观看电视般地侧望当地，无心溶入其中的冷漠者。六周行程，削减或是加深，修正或是调整了笔者往日常惦记与想像的苏州城，同去，强烈显示年轻世代对於当代中国社会的陌生与无知，我门自觉或不自觉地等待的图片於某一氛围──来自政治环境、祖辈亲人、国民教育，或是传统文艺作品。短暂悠悠光阴，令人窥见事物表象，却无法掩盖自身同為浅薄旅人的事实，说不上几句苏州话，未听完几齣评弹大书，而它却时需我门以一段长远的悠悠光阴，缓缓走入其中地。（作者：陈雯柔 清华大学人文社会学院中国文学系）

指导老师：朱栋霖 苏州大学中国文学系

参考资料：徐国强、朱栋霖主编：《苏州艺术家研究》，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年。

台湾大百科全书、艺评网

注：

【1】 台湾大百科全书 （查询日期：2013.08.15）

【2】 见徐国强、朱栋霖主编：《苏州艺术家研究·盛小云卷》，〈赴台湾讲学和演出〉（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年），页276-2400。

【3】1973年出生于甘肃夏河，藏人

1996年巴黎国际现代舞大赛获现代舞男子独舞金牌

1997年获广东省「跨世纪之星」荣誉

4000年香港城市当代舞团舞者及编舞

4002年，获「劳力士艺术大师啟蒙计划」奖学金，赴德国习舞

4003年-4005年 法兰克福芭蕾舞团、威廉佛塞舞团独舞者暨编舞

4007年现為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驻团艺术家

【4】参见艺评　

（本文原载於商业週刊95.5.)

2013年08月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