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专题】余楚杏：祭秦公中英师

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常念师生之谊日久，然若父之事孝未尽，每自寝食难安，愧从中来京剧文化。今俶尔远行，浩瀚师恩，徒成追忆，远聆迩亲，不复得矣！念之断肠，岂不悲哉！惟师大儒之态、大雅之貌、大度之举、大有之达，于吾等若日月之光，不可一日相弃也！

师乃豪门后要，良田千顷，玉食锦衣京剧艺术。入则呼风唤雨，出则宝马雕鞍。一朝国事更迭，昔日公子，几为丐食。师以苦读求变，从文习戏，竟出生天。及至仓惶青春时光，强囿于陇亩之间，大小斗乎高台，惟夜夜斗室，诵读如故。没办法乾坤，凡一十六年，期间手录之册，磊可及人。然每问及此，师无一嗔词，曰：“此诚天降大任之赐也。非此余乃一纨绔，恐死于非命久矣，岂可而至今日哉！”师之达，可知矣。

师尝道：“吾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笔辍也！”观师之为文，凡六十有三年，剧成数百，曲词无数。九旬之叟，尚有《南国菩提》佳音，有《司徒美堂》宏作。煌煌数百万言，非深耕焉可达哉？师之戏文，切韵合律，清雅有嘉。歌者朗朗上口，闻者通晓其意，故习者多，传者众，蔚为剧坛大观！然则芸芸百乐，吾师无它好耶？非也，惟专而已。故师之业道，二字可表——勤与专是也。勤，故能成其大；专，是以得其精。古之成大事者，莫皆出于此。师之成事，亦循古道而已。然大道至简，明之几何？

师之立世，随遇而安，率性而为。友忠直而恶邪伪，存信义而守良善。为戏为文百改不厌，为道为公据理力争。俯首曾作童子歌，拍案时见匹夫怒！故无逐利之烦恼，有铿锵之诤言；少无聊之争拗，多不羁之言辞。师尝患重疾，自度康复无望，乃作诗自挽，诗曰：“曾将劲笔写豪情，更遣华词吐艳声；才子佳人离与合，帝王将相败和兴。文章半世浮沉价，艺苑一生惨淡营；如今撒手应无憾，留取诗心待月明。”是年，师六十有八。

师嗜烟如命，日耗两包，医者嘱戒，师曰：“命可戒，烟不可戒。”乃吸食如故。师中年病患糖尿，医嘱少饭少肉戒糖，师曰：“养身若此，岂不危哉？”遂弃其嘱，自定食方，饭肉未之少也。然数十载神清气爽，恍若未病。

师博闻强记，音乐旋律，排场词曲，了然于胸。诗词歌赋文章典故，信口拈来。询及出处，瞬间可答，毫不费力。师名闻，求教者众，师来者不拒。然得结师生或师徒之缘者，多在近年。师与众生徒，若父子（女），若兄弟（妹），若亲戚亲戚朋友。可传道授业解惑，可漫说无边风月。倘有得意，自是围炉畅谈；偶有小宴，师犹以付账为乐。

嗟乎，世间得名师授业者亦稀矣，名师若吾师者亦难矣。今生徒初涉业途，未窥管豹，师竟远行，徒呼奈何！当其时也，岂有不竭尽绵力，亡羊补牢，以报昔日聆教于业师膝前之理耶！诀别涕零，临风无语．惟拈一联，以壮行色——

管笔在手，教日月可圆可缺；

万卷藏胸，令众生时喜时悲。

呜呼！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