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慧良在“文革”中 -往事钩沉-菊坛文萃-戏曲艺术

被戏曲界誉为“彪炳京剧艺术史册的一座丰碑”的京剧武生泰斗厉慧良先生，一生充满传奇。1982年，我在一家杂志社工作，通过组织稿件结识了厉先生。“文革”中厉先生被判处无期徒刑的事，一直是我心中的谜。初识，就几次面询，如何走出“无期”的囚徒生活？大师总是有几分庄重又略带谐谑地答道：“相信党，相信党的政策！”这句当时流行的套话岂能化解那漫长滴血的煎熬？逐渐熟稔，厉先生向我讲述了这位强者的精彩片断。

1964年9月，在康生的直接插手迫害下，厉慧良从一个人民热爱的艺术家陡然身陷囹圄。1966年6月被判刑15年。1972年又改判无期徒刑。厉慧良悲壮地倒在了“铁滑车”下。大牢的政治高压虽与社会隔绝，但各种社会消息也不时传到大墙内。他十分敬仰的开国元勋被揪斗，大艺术家游街、自杀、投水……世态的大颠倒，反而使他产生了镇定苦思后的清醒，若不在这里被“庇护”，后果不堪设想……他坚信，不枪毙就能坐穿牢底，走出黑暗。在那赎不完说不清的政治囚禁中，他回忆着一幕幕如烟往事的细节，认真挖掘检讨着自己的过错。在这生死界，他没有消极低沉，仍在谋算着“以不变应万变”，怎样反弹跃出低谷。

伴着铁牢孤灯，自省自励。渐想到《毛泽东著作选集》多处引用历史典故借以阐述毛泽东思想，指导中国革命。进而思谋，难道传统历史剧目就没有积极意义吗？！苦苦思索使他产生了几分自信和冲动，他坚定了一个信念：传统民族文化是一种高台教化，能点化欣赏者的灵魂。人类灵魂工作是阳光下最灿烂的事业，是任何力量都摧不垮的！

他是个艺术至上主义者，他挺起不屈的脊梁，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苦支苦撑，含垢忍辱，巧妙周旋，投入“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卓绝求索。“改造”中，主动要求干重体力活，实则借以舒展筋骨。厕所、浴池竟成了他的练功房。批判斗争会上，争先自我批判发言，随后，心中便奏响“四击头”、“急急风”，赵云、姜维、高宠这些令国人骄傲的英雄们踏着悠远的历史脚步依次登场了。他认真梳理着自己常演剧目的场次结构、人物的念白、唱腔、表演等，逐个环节精雕细琢……日复日，不顾头上游弋着不祥的阴云，壮怀激烈，视死如归。

“四人帮”彻底粉碎，厉慧良迎来了14年零3个月炼狱生涯后的黎明。涅槃重塑后的厉慧良将厄难中戴着镣铐的发愤之作一幕幕展现在舞台时，一扫原剧目拖沓、重复、冗长等瑕疵，赋予了骨子老戏以崭新生机。观众忘情的喝彩与掌声，是对他精湛绝伦的表演，更是对这位中国戏剧史上不朽斗士的由衷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