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天会》到《闹天宫》 -菊圃掇英-曲海泛舟-戏曲艺术

《安天会》一剧本为昆曲剧目。多年来，《安天会》的表演尽管流派纷呈，特色各异，但对孙悟空这一形象的理解和表现几乎是一致的。即以孙悟空失败被擒，天宫从此安定无事而告结束。当然，由于种种局限，我们不能苛求前人。不过，后人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对老戏赋与新意，化腐朽为神奇，确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工作。著名戏曲编剧翁偶虹在五十年代根据《安天会》而创编的《闹天宫》就是一个成功之例。
从《安天会》到《闹天宫》这一剧名的变更，一眼就可看出该剧主题思想的差异。在翁偶虹的笔下，孙悟空不再是贪嘴偷吃、闯祸生事的妖孽，而是向往幸福、热爱自由的神猴，孙悟空不再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被擒获的败军之将，而是藐视君权神权，奋展神威，击败敢于来犯的封建卫道士，震撼天宫统治的叛逆者。旧本的《安天会》，全剧结束时有支[红绣鞋]曲牌，词为“将猴头万剐千刀，千刀，筋挑，骨剔，肢敲，肢敲；尸骸碎，抛荒郊，火光烈，烟腾高，留惊世，后人瞧!”这里，孙悟空不仅要被众神将刀劈斧跺，而且颇有示众之意：再有“反叛”，同样发落!
翁偶虹创编的《闹天宫》，最大特点就是根本改变了悟空被擒的失败结局，代之以悟空大败天兵天将，得胜回山做结尾。这里也安排了一支名为[凯旋歌]的曲子：“腐朽天宫装门面，千钧棒下絮一团。天将狼狈逃，天兵鸟兽散，凯歌唱彻花果山，凯歌唱彻花果山!”这里的悟空，在扬威奋勇，力挫群敌之后，一支得胜凯歌，聊抒壮怀万一，真是惬意己甚。当然，也就最终点明了全剧的主题所在。
从艺术处理上看，《闹天宫》力求清新。比如天王“发点”一场，《安天会》的处理是天兵天将依次出场“站门”，冗长的出场实在令人厌烦。翁偶虹创编《闹天宫》时，与扮演孙悟空的李少春共同研究，对这场戏做了崭新的处理。台上静场之后，先由天兵天将在幕后齐唱[点绛唇]的头句“十万熊罴”，然后众神将一齐出场，集体摆相；接唱第二句“星辰齐集”；待神将上齐，天王登场，独唱“尊天地，剿灭渠魁”。此后，场面起[急急风]，天王登上高台，大家一齐亮相，天王再唱最后一句“尽扫如斯辈。”这种处理简炼、新颖。根本打破了传统的“站门”、“发点”等程式。掐段唱[点绛唇]，不显拘谨，而集体堆相又具立体美感，从而使原来较为拖沓的二场“发点”戏变得绚丽多采，别见峰峦。
《闹天宫》由李少春首演之后，很受广大观众及剧界同行的好评。对《闹天宫》的成功，翁偶虹、李少春等并未沾沾自喜，止步不前。特别是在周恩来总理对此剧做出具体指示后，翁偶虹对《闹天宫》又进行了重大修改。
那是《闹天宫》正享誉一时的一九五四年。一天，马少波(时为剧院负责人)、翁偶虹、李少春三人接到了通知，周恩来总理要在中南海紫光阁接见，面谈有关《闹天宫》一剧修改事宜。做为编剧，翁偶虹此时心潮起伏，不能自已。接见中，周总理首先对《闹天宫》一剧进行了肯定，同时指出，《西游记》有广泛的世界影响，孙悟空的形象不仅国内熟悉，就是国外也有许多人熟悉。周总理提议把《闹天宫》这出比较短的戏，增益情节，改写成能演一个晚会的大戏。周总理还亲自提出了三点修改意见：一是要突出孙悟空的彻底反抗性格，不与天宫妥协；二是要写出天宫玉帝的种种诡计阴谋；三是希望孙悟空的形象不仅武艺出众，而且要有些文采。希望孙悟空能以朴素的文才折服天禧星君——天宫文人的代表。在周总理的亲自指导下，翁偶虹开始了改编《闹天宫》的艰苦而又幸福的工作。
突出孙悟空的彻底反抗性格与写出天宫玉帝的种种诡计阴谋两者实际上是一个矛盾的两个侧面。天宫欺人，悟空反抗；天宫逼人太甚，悟空则大闹天宫；天宫倾巢来犯，悟空就只有迎战，顺理成章，极为自然。为此，翁偶虹根据《西游记》原著及旧本《安天会》等，增写了“龙王告状”、“天宫议事"、“太白诓孙”、“财神阻路”、“闹御马圈”等情节。其中颇有几处绝妙之笔。如“太白诓孙”一场，以孙悟空“坐山”开始。大幕拉开，满台小猴簇拥着头戴双翎，身穿蟒袍，足登虎头厚底靴的美猴王孙悟空。这正是悟空龙宫得宝，如虎添翼，花果山中一片欢乐之时。为表现这种情绪，翁偶虹独出心裁地安排了众小猴的翻跌扑打的场面。有趣的是他利用了世上猴擅模仿、会演戏的生性，在此处安排了“戏中戏”。几个小猴分别扮演孙悟空及四海龙王，演述孙悟空大闹龙宫的故事。风趣的表演，愉快的追逐，为这场戏增添了许多情趣。特别是那高台上的孙悟空，看到得意之处，不禁眉飞色舞。李少春为表现悟空的兴奋，将头上的双翎耍出了种种花样。忽而一翎颤动，一翎静止；忽而双翎齐抖，左右翻花。将那美猴王的万般得意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更为巧妙的是当小猴们伴着[雁儿落]的曲牌，边演“悟空”追打“龙王”，边由下场门而下的时候，上场门中又来了几个小猴，牵着上天下界的太白金星的胡须，应着“戏中戏”的“擒来了老龙王，擒来了老龙王，，的末句唱词，踩着小锣[抽头]的锣经，将太白金星牵至在孙悟空的面前。这种处理，省却了“报门刀的传统程式，而且承转自然、熨贴，直接将戏引入了高潮。李少春谈起《闹天宫》的表演，总要对此处的处理赞叹不已。
翁偶虹幼读诗书，博闻强记。几十年的编剧生涯，一向是挥洒自如，从无踟蹰。但是，让孙悟空用朴素的文才折服天禧星君，却实在使他大伤脑筋。用什么办法来显示悟空的朴素的文才呢?试验了一下悟空与天禧星君对对子的形式，效果不理想；让悟空开讲诗书，那又不成其为孙悟空了。最后，翁偶虹想到了既通俗—一悟空毕竟是猴子，又雅致——要显示文采的“解谜”之法。这里，翁偶虹创作了一个七字谜。让孙悟空与天禧星君一问一答，解拆谜语。谜为：“自大有一点”——射“臭"字；“半边墙，立个犬”——射“状”字；“不方不尖”——射“元”字；“不咸不甜”——射“酸”字；“非雾非烟”——射“气”字；“勇往直前"——射“冲”字；“人杠两棍，一长一短”——射“天”字。当天禧星君七谜全解，洋洋得意，连起通读之后，发现谜底竟是讥讽自己的“臭状元酸气冲天”的七个字。此时，悟空手舞足蹈，天禧则垂头丧气。后来，周总理看到此处时，抚掌大笑，称赞不已。有人惊叹，翁偶虹何以有这等生花之笔。经询问，才知他幼时即喜制作、解拆“灯虎”(即谜语)。早在二十年代的时候，他就曾与王树端、杨少泉等“谜友”们创“莺嘤谜社”，借以广增知识，陶冶情操。不想几十年前的本领，应了今日改编《闹天宫》之急，真是日常积累，偶然用之了。
翁偶虹创编，李少春主演的《闹天宫》很快就风靡全国，赢得了广泛的称赞。不仅京剧，就是一些地方剧种也皆将《闹天宫》奉为圭臬，争相仿效。并且超越了民族的界限，孙悟空的艺术形象迅即远走海外他乡。几十年来，《闹天宫》几乎成了戏曲艺术团体出国演出的必备剧目之一。孙悟空的形象成了联系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友谊的纽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