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评剧表演艺术家花淑兰 -名家散忆-艺苑芳华-戏曲艺术

我的又一位好姐妹———评剧花派艺术的创立者花淑兰，不幸被病魔夺走了生命，2005年3月30日，噩耗传来，又成为一个令人伤心落泪的日子。我与花淑兰相知相交50年，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她的病逝，使我一连多日寝食难安，并联想起前些年逝去的新凤霞和赵丽蓉，在她们熟悉而亲切的身影后面，又多了一份新的怀念。

1949年，花淑兰首次来天津演出，在三义庄胜利戏院，我们相互结识。那年，花淑兰20岁，我比她小6岁，便亲切地称她为姐姐。在《血泪仇》、《九件衣》和《麻疯女》这些迎接解放、反抗地主欺压良善的新戏中，淑兰姐饰演主角。那时我虽然年龄小，但学戏早，很早就盯戏码儿了，在排练新戏《李三娘》时，淑兰姐便让我演剧中的小王子，我担心自己演不好，她说我教你，就手把手地教我练身段儿、念台词。此后，淑兰姐唱压轴儿，我演压二，小姐俩儿很投脾气。空闲时，还一起到戏院后面的大院里玩跳绳儿。

想不到，我们从此便有了长达50年的姐妹情。即便后来辽西评剧团和锦州市评剧团合并，淑兰姐回到沈阳，我在天津，姐妹俩分隔两地，也不断亲密的往来。然而在“文革”期间，我们却失去了音讯，淑兰姐下放农村，我下放到工厂，不仅被剥夺了演戏的权利，还遭受到不应有的待遇。直到落实政策之后的1979年秋天，淑兰姐到北京参加全国第四届文代会，散会后专程来天津，我们才劫后重生般地再次相见。那天我去东站接她，十几年没见的两个“亲”姐妹，一见面便抱头痛哭，想到多年来的不幸遭遇，各自承受的冤屈，内心里有多少苦水，要向自己的姐妹倾诉啊！

其实最让我们感到痛苦和难过的，是荒废了的为评剧事业无私奉献的青春岁月，从小立志要为评剧艺术献身的满腔热血，在那个动荡年代，被无情地扼杀和玷污了。1981年，淑兰姐以沈阳评剧院二团演员的身份，第二次到天津演出，在华北戏院上演《茶瓶计》等戏，重新开始了她的演艺生涯。已经年过半百的淑兰姐，在《茶瓶计》中饰演十六七岁的丫环春红，无论是身段儿动作，还是行腔节奏，都准确到位，极富个性，我特意为她写了一篇评介文章《评剧艺坛一枝花———看花淑兰主演的《茶瓶计》》，发表在《天津日报》上，对淑兰姐评剧艺术上的新成就，给予充分肯定。为了保证淑兰姐能够精力充沛地演好戏，我把她从戏院后台接住到我家来，早晚好有个照顾。自此，淑兰姐以后再来天津演出，多好的宾馆她都不去，总是跟我住家里。她说，住在美英家，我心里踏实，美英比我的亲妹妹还要亲。

淑兰姐非常珍惜重新获得的艺术生命，在评剧艺术上不断探索、创新，特别是在评剧处于低谷时，她不惜体力和精力地为振兴评剧而奔走。她还不断鼓励我，让我也多演多唱，发挥老演员的作用，把评剧艺术发扬光大。在淑兰姐的鼓动下，我从1993年起，连续在天津搞了四届评剧名家演唱会，姐妹俩联袂登台，重现当年评剧舞台的风采。在坚持舞台实践的同时，淑兰姐还不辞辛苦地收徒弟、教学生，她想把评剧艺术一代代地传下去，要让年轻人接班。随着花派艺术的逐步确立，淑兰姐的弟子遍布全国，对所有拜师的学生，淑兰姐都下功夫为她们说戏，没有一点保留。她多次跟我说：“美英啊，我的这些学生，也就是你的学生，你也要帮着我给她们指点指点，就算是我拜托你的吧。”为了我们共同的评剧事业，我是答应了她的，并且在一些成功的评剧新秀的身上，也付出了一定的心血。

多年的奔波、劳累，使淑兰姐的身体日渐衰弱，但她就是听不进人们劝她要保重身体的忠告。2003年，她终于躺倒在了病床上。做过手术，我去沈阳看她，望着她失血而苍白的脸色，我很难过，一个从小学戏的苦孩子，成长为今天被观众喜爱的评剧艺术家，她不能这样早地就躺下，她还应该站到舞台上，去接受观众的掌声与鲜花!

大病初愈之后，淑兰姐果然又回到了评剧舞台上。去年10月，她从唐山参加评剧艺术节后到了天津，住到我刚刚搬到华苑的新居。见到她精神挺好，我也很高兴，还给她买来海鲜，让她补养身体。晚上，我们姐俩儿又聊起悄悄话，她说：“这次我一连唱了好几段儿，观众特别欢迎。”我说：“你刚刚做过大手术，身体虚弱，一定不能累着。”淑兰姐忽然有些悲观地说：“我确实是感到累了，两条腿直发软。我的病可能好不了了，当时真想死在台上。”说得我们姐俩儿一块儿掉眼泪。

从天津回到沈阳不久，淑兰姐的病情开始恶化，很快就又住进了北京301医院。在化疗期间，我带上她爱吃的食品、亲手做的菜，到医院去看她。对她真实的病情，虽然医院和家属都有所保留，可是，从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上，我感到淑兰姐其实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快要走到尽头了。临别之时，她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话语里充满了依恋，那一瞬间的情感，忽然让我回到了50年前，两个小姐妹从舞台上开始的人生岁月，如今就要谢幕了……

这是我们姐俩儿的最后一面。淑兰姐从北京回到沈阳之后，我们还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电话联系。尽管我对她的病已有心理准备，但得知她病逝的消息时，还是感到了震惊，不相信淑兰姐就这样离开了我们。那些天，我满含泪水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淑兰姐的音容，想她坎坷但不屈服的一生，想我们曾经共同相处的日子。淑兰姐，你放心地走吧，你对评剧艺术的追求与挚爱，将会被后继者代代传承，并将永远铭记在观众的心中……

题图为1979年11月，花淑兰(左)在天津与筱美英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