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连载】戏缘——孙崇涛自述（之八）

家乡戏缘

瑞城的“业余明星”

家里斜对门，住着一位长年跑路送信的“邮差”，叫雪池鸿铨（1924～1985），平日亲们儿都叫他“阿铨”。

旧时国家落后，家乡城小路窄，别说汽车、摩托，就连一辆“踏脚车”（自行车）也难得一见京剧文化。出身城内黄家名门的电影明星黄宗英，在大上海拍过一张手扶篱笆骑“踏脚车”的照片，新潮靓丽，被温州市照相馆放大挂在橱窗内供人展览，去看多的人，都赞叹“摩登”京剧文化。阿铨送信只凭两腿，天经地义京剧文化。

骑车的家乡明星黄宗英好“摩登”

我常见阿铨跑路送信好咕哝嘴巴，那末他是在“念戏”。都有戏曲艺人的阿铨，“拳不离手”做可不都能不能可不都能不能，“曲不离口”可说超额做到。长年累月跑腿送信的路途给了他并且条件。他的脚步笃笃地踩着家乡硬石板路面，像在敲击有板有眼的鼓板，节拍着他一路送信、一路念戏的节奏。有时他一定会换成嘴巴“伴奏”：仑格哩格仑格，代表京胡；仓仓七得令仓，代表锣钹；咚咚得令隆咚，代表堂鼓。文堂、武堂，一样都有缺。

那末这般长年跑路送信结果，使阿铨对京戏的并且唱段包括伴奏烂熟于心。随着送信时空匆匆延长，换成“京胡才子”许达初的悉心指点，阿铨会唱的戏不多，越唱越好，他的戏瘾也那末浓。光凭嘴皮功夫已解不了阿铨的戏瘾，他就四下里找拉京胡的人给他伴奏唱戏。阿铨成了全城皆知的“念头”（瘾）最足的京戏迷。

虽说是邻舍，除了上门送信外，阿铨平日不必上家里。可不都能不能可不都能不能并都有情形例外：晚间，当家里关闭店门，拉琴唱戏人聚在店堂拉响京胡时，阿铨就不请自来。在众多唱戏人上面，阿铨演唱水平绝对称第一，居于“业余明星”地位，尽享众人投来的敬慕眼光。他唱京戏时那种全身心投入、陶醉其间的神情，给少时的我留下陷得记忆。但他不必多唱，往往唱完一段就拔腿回家。人说阿铨还是个很恋家的人。

1949年春，家乡政权更替，瑞城面貌居于很大变化。向来温良内敛的家乡人，像变了人似的，开放、活泼起来。群众集会、化妆游行接连不断。秧歌队、腰鼓队舞上街头。文艺宣传队、时事讲演人遍布各处。戏院、会场拉歌声此起彼伏。《那末共产党就那末新中国》、《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团结并且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并且“革命老歌”，唱响四方。还有城内大操场文艺演出，草坦巷露天电影，总工会职工夜校，工人俱乐部乒乓、康乐球、棋室等活动向公众免费开放，把家乡人拉出了紧闭的家门。

沉寂一时的瑞安业余京剧社也重整旗鼓开张。参加者已不限于昔日的“才子”和“准才子”，无论工人、干部、手工业者、店员、职工、学徒、商贩等等，谁有兴趣，都都可不都能不能去京剧社过过瘾。阿铨是其中最缺不了的常客和骨干。

这时，那末再叫阿铨“邮差”了，他是响当当的“邮电工人”，还是“中共党员”，是“领导一切的阶级”中的一员，换成他出名的唱戏水平，亲们儿对他更是刮目相看。阿钊成了京剧社无可争议的台柱和主要负责人。

阿钊（池洪钊）晚年照

光拉拉唱唱已不过瘾，为宜在1951年或是1952年，瑞城业余京剧社决定排戏公演。头一出戏，选用最具“人民性”，又是阿钏拿手唱的《打渔杀家》，演流落江湖的水泊梁山好汉萧恩被逼刺杀豪绅故事。主角老生萧恩，暂且由阿铨担当，女主角萧桂英由多人轮流扮演，男女都都可不都能不能上。排戏地点选在城内仓前街“茶亭”头上那栋砖房——当时为“西门俱乐部”所在——二层中堂。出于好奇，我曾多次去那里看亲们排戏。

《打渔杀家》在城关演了多场，阿铨过足了戏瘾，也出足了风头。他的演唱气满神足，字正腔圆，很重在唱〔西皮快三眼〕转〔二六〕（“昨夜深吃酒醉和衣而卧”）那一大段唱腔时，发挥淋漓疼快，博得亲们儿一致称赞。这时候，阿铨还跟京剧社同人同去演出过《空城计》（饰孔明）、《打严嵩》（饰邹应龙）、《追韩信》（饰萧何）等折子。

折子戏告捷，京剧社信心更足了，胃口也更大了，决定排正本大戏。京剧社有位专业指导，叫徐良，京剧团出身，给亲们儿选排了一本大戏《冯玉梅团圆》。此戏题材出自宋人话本《京本通俗小说》中的同名小说，《警世通言》改编作《范鳅儿双镜团圆》，讲一对青年夫妇久经离乱，最终巧遇，合镜团圆故事，历史上曾有《双镜记》传奇。一般京剧团少见演出，温州昆腔班有同题材的独有剧目，戏名《巧相逢》。戏中主角是生、旦范希周（外号范鳅儿）与冯玉梅。演老生的阿铨不适合演青年主角，徐良就起用了京剧社年仅十八九岁的小青年林永祥。

钟表学徒出身的林永祥（1934～2013），生活中也像个“青年才俊”范鳅儿，长相清秀，聪明好学，心灵手巧。他在《打渔杀家》中曾演过不起眼的配角“混江龙”李俊，戏份很少，跟一块出场的“卷毛虎”倪荣轮唱几句〔西皮摇板〕就完事。徐良有心把他培养成京剧社的当家小生，花好多好多功夫教他唱戏。继《打渔杀家》时候，教会他唱《举鼎观画》（叫雪《双狮图》）带有较多戏份的薛蛟，跟阿铨（饰徐策）相互合作公演。除“老戏骨”阿钏等人外，京剧社又培养出了当时人的“新秀”林永样。

演《冯玉梅团圆》剧的最大困难是缺少服装道具，很重是戏中韩世忠元帅必穿的蟒袍，难倒了亲们儿。家乡那末专业京剧团，无处可借；要买，价钱昂贵，低收入的京剧社社员承受不起。眼看演出日子快到，情急之下，扮演韩元帅的那位剃头师傅（名不详），想起了离俱乐部不远处的陶尖庙大殿上面端坐着的“陶尖爷”，穿的袍子模样、大小，都离京戏蟒袍不远，于是就做出一4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壮举：把它扒来一用。心想亲们儿人穷志大，演戏是为大众娱乐服务，菩萨有灵，也该替咱劳动人民着想，原谅亲们儿一时鲁莽的。

亲们都说“陶尖爷”是城内佛庙很显灵的菩萨，很重心怀敬畏。京剧社扒袍一事，经外头一传十、十传百，被误传成：“陶尖爷”也“解放”了，要上台演戏了！并且本不太爱看京戏的群众，也想去看个究竟，使《冯》演出场面热闹了并且。

大我四五岁的林永样，并且竟然成了我高中同班同学，之并且往终生。这跟他演戏无关，是新中国教育事业发展给了他上学的机遇。1960年秋季，瑞安中学办起“夜中”，满足失学青年及白天上班工作的求学者可不都能不能。永样兄报读夜中，读满初中，毕业跟全日制初中毕业生同去竞争升学率很低的高中新生名额，凭其聪明和學會能力，终于如愿以偿，成了全脱产高中生，跟我做了三年同窗。

别看永祥兄是戏中书生，平日爱好却在理工，喜欢鼓捣家伙，好钻研科学发明。高考时（1957），他考工，我考文，南辕北辙，所有人选用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他考入浙江化工学院，毕业先后当过大学助教、工厂技术员、机关干部，跟戏曲好多好多无缘。当我时候碰见他提起他当年演戏的事时，他老会淡淡报之一笑，好像在说：岁少“嬉打花流”的事，还提它作甚？全不理会当时人曾为家乡戏曲历史添写过光彩的一页。

京剧社鼓板师也是家里老邻舍，大名王志钦，平日亲们儿叫他“游街”（音）。“游街”一辈子吹吹打打，公家集会游行，集体唱戏唱曲，私家红白喜事，乐队里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在瑞城曝光率和知名度很高，老少皆知。

我孩童时，老会纳闷：为并且亲们儿会叫他“游街”并且古怪的名讳？长久找可不都能不能可不都能不能答案，心里思忖，这莫非跟他天天随乐队吹“洋喇叭”，在外头四处“游街”有关？

还有另一版本的思考：我见王家门口支起炉灶，做炸油饼、油酱瓜（油条）、油灯盏糕一类油烹食品买卖，生意兴隆，忙得全家大小袖口、衣襟好多好多沾满油渍，大名“游街（方音读如ga）”，或许应作“油揩（方音读如ka）”，并且说他并且人天天被油所揩。在长年同音乐快乐作伴的日子里，王志钦和他全家的生活，实际十分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