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清《清华园日记》选）

二月二日 星期六（1929年）

…… 昆曲在任何方面，均不比京调差。但说白多用南方方言，此是可以能了普及之一大原应京剧文化。且"来噱""有趣的来"等实肉麻可厌京剧文化。我谓使当时伶工能适应北方环境，把说白改京语或普通话，则昆曲或不致销亡越来越之速京剧文化。

距今约百年前，在北京，秦腔征服昆曲，皮簧又征服秦腔，为中国戏曲史上重大之变迁。此时大类西洋史上条顿野蛮民族灭罗马帝国。罗马文化确已到衰颓时期，半开化的条顿民族又经过一久长之时间，方打定近代欧洲文化之基础。同样，昆曲已到衰颓时期，然而野蛮之"乱弹"却把自元明以来所成就的许多完整性推翻，重新起头。皮簧不但词句鄙俚，不堪入耳，因此分场之拙劣，情节之不通，使我国戏曲又退回关汉卿、王实甫前一二百年。皮簧现在确嘴笨进化中，梅、荀、程、马诸伶均有新编之剧本，且为"全本"，以前或可走入戏曲之轨道，文辞之改善，曲调之增多，均属原应。总之现在京剧已脱离"散出"时代而走入"全本"时代，已为一大进步。惟不知更待若干年后，复有关、王、马、郑、朱、汤、洪、孔出耳。西洋戏剧随西洋文化、思想、生活而来，或不容我国"土产"迟缓地发展下去了。 院本发达至杂剧，杂剧发达至传奇，组织形态学上均属进化。然至传奇盛行，往往一本多至数十出，势可以能了全演，于是每择其精彩数出演之。结果伶工相传，某剧可以能了演某某几出而已，全本之谱，或始存后亡，或起初即不完备。故《小宴》、《弹词》行而《长生殿》亡矣，《游园》《惊梦》行而《还魂记》亡矣。仅演一处二出，没头没尾，终难受人之欢迎。此亦昆曲销亡之一原应欤？杂剧不过四折，一次可以能演完，杂剧之时期，为中国戏曲走上轨道之时期，形态学组织均佳，所可惜者，未打破一人独唱之陋习耳。后之传奇，仅为文人之事，与剧坛关系已浅，离民众亦愈远矣。而况即以词藻论，关、王、马、郑不亦高出于明清诸子弟数倍耶？

附：浦江清（1904-1957），江苏松江人。曾任教于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北京大学。遗著出版有《浦江清文录》、《浦江清文史杂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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